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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萬水千山縱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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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辭關以外,除開如枉死城、牧野族這樣的族群聚集之地,其餘地處人煙稀少,往往數十裏內都見不到一戶人家。淩雲山位於鳳辭關西北邊,段衛二人飛行至這一帶過後段須眉便指使大雕只在距離地面不足十丈的高處飛行,下細尋找半晌,終於衛飛卿眼尖瞧見下方一座寺廟,兩人精神一振,連忙指揮大雕下降,還未落到地面兩人便一左一右跳了下去。

兩人此番在空中飛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久,那高空中的利風可不是鬧著玩,兩人身上衣衫都被割成一片一片,面上、手背上盡是一道道仿佛利刃切割出的傷痕,風塵仆仆模樣,絕非狼狽二字能形容。

兩人上一次進食還是在金頂山下的小城鎮之中,一天一夜過去,卻誰也未曾想起尚有吃飯這回事。

兩人落到地面,片刻也未停留,幾乎以沖刺的速度朝著那廟宇行進去。

廟宇不大,站在外間一眼便能將其中結構看個一清二楚,墻垣瓦片破爛之極,早已看不出原色,兩人站在門口擡頭望門匾,勉強辨認出“青燈”二字,再不停留,段須眉率先入內去。

進到內院之中,兩人一時卻楞住了。

從外面看,這青燈古剎腐朽破爛到無論何時垮塌都不奇怪。

但裏間小小的院落卻打掃得極為幹凈整潔,地面上連落葉也只得數片,四周倚著墻垣攀生的植株長勢喜人,顯見有人時常打理。

若說這院落是被封禪打掃幹凈,四周花草卻絕非一個回來數日之人能夠打理成這精細模樣。只是關外原就人煙稀少,周遭數十裏內更無另一處人煙,又是誰會跑到這深山之中來打理古剎?

二人對望一眼,俱都有些驚疑不定。

衛飛卿道:“先進去看看。”

段須眉頷了頷首。

兩人穿過院落,段須眉一腳跨在門檻上,卻忽然又止住了。

衛飛卿疑惑地望著他。

不知隔了多久,段須眉收回腳步,口中淡淡道:“裏間無人。”

他說這話時,面上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緒來,說著“裏間無人”四字語氣也只如說“今天天氣不錯”一般平淡。

衛飛卿張了張口,卻不知說什麽。

段須眉終究還是擡步行進去。

只是這一步,再沒有方才那急切、期待與不斷加快的心跳。

就只是邁進去,而已。

裏面是一間佛堂,當中放著三個蒲團。

段須眉怔怔看著。

當年封禪隱居在此,想必日日就是跪在此地誦經。

他心裏原本極其的感到疲憊與失望。

但看到這間佛堂,他心裏堪堪滋生的那點失望忽又一掃而空。

這是封禪想要回來的地方。

封禪對於他而言,是與段芳蹤、池冥、傅八音並無二致的人。

他前來此地,理所應當。

段須眉上前兩步,想要跪在中間那蒲團之上,卻聽衛飛卿忽道:“慢著。”

段須眉一怔擡頭看他。

衛飛卿卻已走到他身邊蹲下,將那三個蒲團都拿在手中觀察一陣後將其中一個遞給段須眉:“三個之中唯有這一個最為陳舊,應是置放許久了,但必然也沒有二十年那麽久,否則此刻咱們看到的必然就是一堆幹草渣。其餘兩個都是新紮的,摸著俱還十分紮手,可見幾乎沒怎麽被人跪坐過。”

段須眉聯想到外間那精修過的院邊花草,心中一動:“有個人一直隱居在此,日日便是跪在那舊蒲團上誦經,因為此地常年杳無人跡,他便連客具也未準備。數日前我三叔與我爹一前一後來到此地,想必在此停留過,這才又臨時紮了兩個新蒲團。”

衛飛卿頷了頷首:“段前輩三日前離開枉死城,以他腳程最快兩日之內可以抵達此間,可見他在此停留最多不超過一日。”他轉頭看一圈屋內陳設,“所有東西都擺放得井井有條,亦可見得他們絕非段前輩來此後立刻就匆匆忙忙離開,應是做了一些打整的。”

段須眉總歸還是有幾分懊惱,喃喃道:“他們剛走……”

以他心性,立時就想要追蹤而去,衛飛卿卻不慌不忙起身:“不急,咱們再四處看看,也好找一找有沒有他們接下來走哪一條路線的線索。”從鳳辭關入關,無論前往清心小築所在皇源城,又或者登樓所在建州,少說也有十來條路線,他們兩人縱然有天上飛這一優勢,卻也不可能將每一條路線都去盤旋一圈。況且這麽兩天下來,衛飛卿但覺再飛下去他真是要比當日身中雙毒還要淒慘了。

他們看到的第一樣東西是供桌上的牌位——池冥之靈位。

……

段須眉從不知何時開始,遇到的奇事愈來愈多,導致他如今無論聽到什麽,看到什麽,一定程度上都已有些麻木了。

畢竟此間“主人”隱居在封禪多年前住過的深山舊居,若說並非封禪舊識可能性不大,既是封禪舊識,識得池冥自然不足為奇。只是熟到特意在此為池冥立個牌位日日誦經,這其中關系怕也並不簡單。

衛飛卿盯著那牌位看了半晌道:“桌上只有這一個牌位,這牌位卻並未擺在正中央。”

段須眉一怔,這才發現那牌位果然是擺在供桌左側。

他隨即便又發現那供桌的右側看似空無一物,但其上卻有一個淺淺的印子,看印痕也正是牌位底座的大小。右側,原本應當也有一個牌位。

“能夠在這供桌上留下痕跡,可見那牌位擺在此處絕非朝夕。”衛飛卿道,“擺放多年的牌位突然移走,而唯一剩下的這一個甚至都未來得及擺放到中央位置,可見此間主人要麽臨走前匆匆拿走,要麽當時有什麽事給她造成很大的沖擊,令她根本忘了這回事。無論如何,拿走牌位必定是近日之內才發生的事。”若是已有些時日,按照此間內外無一處不細致的陳設來看,那人必定也已填補了這一失誤。

擺放多年……突然造成的巨大沖擊……

段須眉喃喃道:“另一座牌位是我三叔?”

以為死去多年的人一朝突然出現在眼前,這沖擊自然足夠此間主人忘記一切。

衛飛卿頷了頷首:“與池冥、封禪皆關系密切,獨自隱居在池冥昔年舊居之中,日日為他倆牌位誦經,你內心可有想到此間主人是誰?”

段須眉搖了搖頭。

若說與封禪段芳蹤俱都熟悉的,還能朝牧野族之人聯想,可與池冥封禪二人熟悉的,一時之間他委實想不出什麽人來。

衛飛卿同樣沒什麽頭緒,便道:“咱們再去後院看看。”

後院便是起居之地了。

衛飛卿向來是極懂禮數之人,可他此時又哪裏還顧得上甚禮數不禮數?

推開後院唯一居室的門,見到內間陳設一瞬兩人都是一呆。

這……

衛飛卿走進去。

屋內靠窗一側有一方木桌。

桌上有一沓邊角發黃的信件。

衛飛卿拿在手中翻了數頁,才發現竟是一本手劄。

段須眉不知何時已來到他身邊。

兩人一張一張翻下去。

其中標註的年月俱都十分久遠,最遠的追溯到二十年前,最近的也是三年之前。其中亦沒有固定的日期,想是手劄的主人隨興所至,忽有所感之時便寫上幾筆。

這厚厚的一沓書信自然足以暴露此間的主人是誰,但衛飛卿與段須眉在推開門的那剎那,實則兩人心底已同時浮現出一人的名字。

於是此刻誰也未感到太過詫異。

衛飛卿良久輕籲一口氣:“難怪我問傅城主昔年是誰救了你爹之時,他要避而不答。”

“他大概並不想提到那名字。”段須眉淡淡道。

“世間之事,當真脫不開機緣巧合四字。”衛飛卿喃喃道,“種什麽因,得什麽果,我從前不信這話,現如今卻越發從中覺出道理來了。”

段須眉此時心情卻覆雜到一個字也不想再多說。

衛飛卿片刻忽然輕聲笑了笑:“無論如何,總算咱們也知道接下來該往何處去了。”

鳳辭關乃是王朝四大關隘之一,亦是其中最大、最險要的一道關隘,素來被稱為天下第一關。

鳳辭關以內,是王朝盛世繁華;鳳辭關以外,是無邊無際的黃沙、無窮無盡的賊寇與難以納入王朝管轄的一切。

一道關隘,分割兩方世界。

有兩道人影已在關外的世界站立老半晌,俱都面朝著關內的世界站立,半分也不在意吹得滿頭滿臉的黃沙,俱都十分專註模樣。

兩人的身影在風沙之中若隱若現,乍看與周圍出出進進之人無甚分別,唯有行到二人身邊之人才會發現,這兩人無論容貌氣度俱都十分奪目,哪怕衣衫襤褸,滿目傷痕,卻也並不能掩飾二人本身的風采。

這兩人自然就是衛飛卿和段須眉。

此番兩人並未選擇乘雕飛回中原去,而是降落到了鳳辭關。倒不是衛飛卿終於怕了那高空之中的利風割面,而是他在這鳳辭關尚有需要驗證之事。

鳳辭關既有天下第一關之稱,每日進出人數自然多不勝數。兩人站在此地觀察半晌,對於此地護衛倒也有了初步認知。

衛飛卿道:“你怎麽看?”

段須眉道:“進出人口雖絡繹不絕,但從大清早到現在,進出檢查卻沒有絲毫松懈,尤其入關之人。城門口守將看似寥寥,實則城門上方巡視的守將少說也有數百人。以此地如此嚴密的防範來看,我爹若想要帶著牧野族之人入關,形同天方夜譚。”

這正是兩人在此耽擱半天的目的。

段芳蹤既是處心積慮前去覆仇,在衛飛卿看來他便決不能再如同二十幾年前的毛頭小子那樣天真到單身赴會。他既準備數年,必然要帶著他手下的勢力一同前往,而他手中最強大的勢力最有可能便是牧野族。

但牧野族二十年前未能趕往中原救段芳蹤,正是被阻於鳳辭關,難道此番段芳蹤能夠在鳳辭關數萬軍士眼皮子底下將牧野族之人帶入關內?

段須眉觀察這半晌,結論是不可能有任何辦法。

衛飛卿卻道:“其實是有辦法的……化整為散。”

段須眉聞言一怔,隨即醒悟。牧野族大隊人馬自然不可能大喇喇入關,但如果數千數萬人分散成數百、數十人的商隊甚至行人入關,那入關幾率自然也就大增。

“畢竟他籌謀此事並非一兩天。”衛飛卿道,“我甚至懷疑他手下大隊人馬根本不是近日才入關,很有可能許久以前便陸陸續續埋伏在中原各處了,只等他一聲令下。”

段須眉蹙眉道:“既如此,咱們在這裏耽誤又有何意義?”

衛飛卿嘆了口氣:“我是想看看此事還有沒有別的化解之法,如今確定是沒有了,恐怕他手底下所有人都要等到婚禮當日才會現身。如今之計,咱們唯有繼續追著他去。”他想要試試看能不能從段芳蹤手底下人身上下功夫,畢竟這樣一路追著他們幾人的行蹤委實太過被動,可如今看來,卻依然只有那一個法子。

段須眉偏過頭看他眼底的憂慮重重,忽道:“你會幫誰?”

衛飛卿有些疑惑挑眉。

“屆時我爹如帶牧野族之人出現在謝郁賀修筠的婚禮之上,你會幫著誰?”段須眉語聲淡淡問道,“你會不顧一切阻止任何人破壞賀修筠的婚禮麽?”

衛飛卿聞言一呆。

這問題他委實從未想過,他一瞬間都還未來得及想過。

但段須眉明顯已想過了,且想過不止一次。

因為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前去阻攔段芳蹤。

衛盡傾、謝殷、賀蘭春俱是段芳蹤的大仇人。

那便也是他的大仇人。

那衛飛卿呢?

衛飛卿隔了半晌才柔聲向他笑道:“我陪你萬裏迢迢,風餐露宿,到頭來你卻質疑我要站到你的對面去?”

他看似並沒有回答段須眉,但其實他已經將他的立場表達得淋漓盡致。

他幫誰?他衛飛卿活了二十載,從來都只會維護自己眼裏重要的,正確的,值得的。

兩人離開時衛飛卿忽然又停下腳步,看著關內外的兩個世界道:“關內繁華似錦,但牧野族生於無邊闊野,長於漫天黃沙,卻從未想過要來奪取這迷人眼的一切。至少你三叔沒有,你父親也沒有。他哪怕走到這一步,只怕也從未有過占領任何不屬於他的東西的野心。”

“世人都以為自己擁有的千好萬好,實則每個人出生在這廣闊的天地之間,各自看到的風景俱都不同。有人喜愛盛世繁華,自然也有人中意青燈古佛。人人都縱橫一方天地,各有各的瀟灑,誰都不必以己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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